“智能驾驶”四个字，曾是中国品牌冲击高端最锋利的矛，也是资本市场最狂热的催化剂。可当喧嚣渐退，车企们不得不直面一个尴尬事实：高阶辅助驾驶（NOA、NCA、NPA……字母表都快不够用了）正在陷入“越先进、越亏钱、越难收费”的死亡螺旋。
一边是特斯拉、蔚来、小鹏把硬件预埋进每一台车，算力从几十TOPS卷到上千TOPS；另一边，车主却在论坛里吐槽：“高速NOA挺好用，但让我掏3万买断？抱歉，我选免费L2。” 本土品牌更进退两难——永久免费当是卖点，可研发、数据、云算力、高精地图，全是流水般的花销；一旦收费，用户转身就去隔壁“白嫖”。2025年了，智驾的商业化路径依旧像广州三月的天，说变就变。
一、收费派：特斯拉的“高溢价”与中国学徒的“骨折价”
特斯拉FSD在中国卖到6.4万元一套，订阅也要每月800元，结果官方承认“国内选装率不到3%”。马斯克可以靠北美高净值用户摊薄成本，但中国品牌没有“全球税”可收。于是出现荒诞场景：硬件 BOM 成本增加五六千，买断价却从3万一路降到1万、5千、甚至“限时1年免费”，只为换一句“标配高阶智驾”的宣传口号。
更棘手的是“订阅制”——月租制理论上能把一次性门槛降到百元级，可汽车不是手机，用户天然抗拒“给车交话费”。某头部新势力内部数据显示，NOA订阅次月续费率不足40%，第三个月跌破20%。“买的时候说能OTA，结果越更新越卡顿，还要我持续掏钱？”车主在App Store的吐槽，让车企不敢再轻言订阅。
二、免费派：赔本赚吆喝，数据越多亏损越大
“终身免费”四个字，已经成为新品牌上市的标配话术。表面看，用户得了实惠，车企换得订单，皆大欢喜。但硬币背面是：
1. 单车硬件成本增加3000～8000元（激光雷达、Orin、高精定位单元），全计入BOM；
2. 云端训练成本随车队规模指数级膨胀，一台车一年产生的Corner Case数据，在云端的存储+标注+仿真费用超过1200元；
3. 高精地图按车按年收费，城区一张图年费可到千元级；
4. 法规要求功能安全与网络安全“双认证”，每次OTA都要重新走检测、备案、渗透测试，单次费用百万起。
有车企测算，10万辆活跃车的免费NOA，一年“烧”掉近20亿元，毛利率直接抹平。资本寒冬里，投资人不再相信“先规模后盈利”的故事，研发预算被拦腰砍，数据闭环难以为继——“免费”反而成了技术进步的最大敌人。
三、死结背后：汽车软件价值体系缺位
手机App可以靠广告、游戏、电商补贴回本，汽车软件却找不到“第三方买单”场景。更重要的是，中国消费者对“汽车软件值多少钱”缺乏共识：一台iPhone卖1万没人质疑，一辆车收1万软件费就被骂“割韭菜”。心理落差背后，是汽车百年“硬件付费”惯性。打破惯性，需要外部杠杆。
四、一条被忽视的金融杠杆：车险
2024年，全国乘用车商业车险保费规模突破8000亿元，出险率、案均赔款、赔付率连续五年攀升，保司苦不堪言；与此同时，智驾却反复证明“高速NOA可降低30%追尾事故”“城区记忆泊车减少50%刮蹭”。既然技术能创造“安全红利”，为何不让保险成为“买单者”？
1. 产品形态：智驾险（AD Insurance）
- 基础层：车主购买商业险时，勾选“智驾附加险”，保费分成两块——传统责任险+智驾技术险。后者费率固定，比如300元/年，用于覆盖智驾功能失效导致的事故超额赔偿。
- 升级层：若车主激活高阶功能（城区NOA、代客泊车），保费可动态下调，例如传统车损险下浮5%～8%，智驾技术险部分同步上浮，但综合保费仍低于传统方案。
- 数据层：每一次接管、每一次系统预警，回传至“保险—车企”联合数据池，用于精算建模。保险公司获得风险减量证据，车企获得持续研发资金。当然，也可以更简单一些，直接打包在车险里，而不是分列出单项。这里，主机厂有保险业务的自然占据有利地位。一条龙服务，既扩大了智能驾驶的市场份额，又因为基数增加，摊薄了成本，每辆车的费用可以极大降低。
2. 资金闭环
假设全国每年有1亿辆乘用车投保，其中30%勾选智驾附加险，单辆车300元，即可形成90亿元“智驾保险基金”。基金按“数据贡献度”分配给参与车企：行驶里程越长、有效脱管场景越多、Corner Case上传越多，分成越高。如此，车主用少量保费换取更低出险率和保费返还；保险公司减少赔付；车企获得可持续研发现金流，不再纠结“收不收费”。
3. 风险对冲
- 功能安全：要求车企通过ASIL-D等级认证，否则无法纳入共保体；
- 道德风险：系统级数据黑箱上传区块链，防止“假接管、真骗保”；
- 责任界定：参考《深圳智能网联汽车条例》，若事故由智驾功能失效引起，由技术险先行赔付，再向车企追偿，避免车主扯皮。
4. 政策窗口
2025年6月，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已批复“自动驾驶责任险”试点，人保、平安、太保在北上广深杭发放专属条款。车企只需打通T-Box与保司API，即可实现“功能激活—保费动态调整—事故直赔”闭环。业内预计，如果2027年试点扩至全国，智驾险规模可达300亿元，足以覆盖L3级以下辅助驾驶全生命周期成本。
五、展望：让“安全”成为第一性原理
自动驾驶的终局，不是“软件免费”或“硬件付费”，而是“安全价值”被量化、被交易、被流通。保险作为天然的风险定价工具，可以把“事故减少1%”翻译成“赔付减少10亿元”，从而为技术买单提供可持续、可预测、可精算的金融通道。
对于车企，与其在“买断3万、订阅800”的死胡同里继续内卷，不如主动拥抱保险，把“数据—安全—保费”做成新的商业飞轮；对于车主，与其担心“软件割韭菜”，不如用几百元保费撬动更高阶、更安全、常开常新的智驾体验；对于社会，当技术红利通过保险扩散到每一辆普通家用车，才算真正驶进“全民智驾”时代。
或许用不了多久，我们买车时会听到销售说：“这款车标配城区NOA，已接入智驾险，只要多交200块，保费还能再降300。”
那一刻，高阶辅助驾驶才真正走出“烧钱”与“普及”的拉锯战，迈向“越安全、越便宜、越精进”的正向循环。